





9月,作家徐则臣的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北上》同名改编音乐剧在上海巡演,演出海报看上去与台风云图很像,风眼是我们的运河。每一个从音乐剧现场走出来的观众,也经历了一场震撼心灵的风暴。风暴里有神采,《北上》描写的运河沿岸城市风貌通过背景音乐呈现;风暴里有感情,友情、爱情、亲情,角色之间的情谊打动观众;风暴里有力量,大运河几千年来蕴藏的厚重家国情怀被高声吟唱。
和其他媒介表现形式相比,音乐剧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的意韵通过音乐的高低起伏、唱词的婉转曲折来呈现的。与话剧、影视剧相比,音乐剧演员的表演更为“夸张”,其感染力几乎是在音乐的流动中完成的,观众一步一步地跟随音乐的律动掉入故事情境之中,而这情境是由文学底色和艺术灵氛共同构筑的。经典音乐旋律不断重复,唱、念、演多元转换,声光电等现代媒介加以辅助,琵琶、快板、二胡等乐器轮番上演,船工号子、武术、舞蹈等民间艺术元素共同介入。这些多重场景给音乐剧带来了表现难度,同时又强化了舞台艺术的现场性浸染,观众不是被舞台吸引,而是直接成为音乐剧的一部分,感官和情绪被充分调动起来。
音乐剧《北上》最大的氛围感由“水”这一景观打造。演出现场当然没有汤汤之水,而是通过银灰色的波浪状阶梯和蓝色的水流投影向观众传达了运河的“水相”,镜面、轻纱、光影的运用,让水分外灵动,水的安静和奔涌都在舞台上得到充分展现。整个观剧过程也是流动的,符合水的特点。水既包容柔软,又奇崛坚硬,主角们北上的过程中,遇到了江南水乡的柔软妩媚,也遇到了北方水城的硬朗粗犷。和运河之水的不同流域相遇,是水上公路戏的好看之处。正是因为这种不同,观众也跟着再一次走了一遍运河,领略运河从南向北的不同风貌。在结构上,音乐剧同样采用了“在路上”的公路小说传统,用移步换景的方式推动情节的发展,略有区别的是,音乐剧中用今日纪录片导演谢望和与摄影师孙宴临倒叙和追忆的视角来展开1901年那个北上的故事。音乐剧导演也对溯流北上的故事做了减法,保留了小说里最核心的故事架构,宏观部分通过运河来展现时代,微观部分通过人物来展现个体,一切围绕运河之“水”这一核心要素编排剧目、展开故事。
在《北上》的不同媒介表现形式中,音乐剧进行了一次文学化的“二创”,所有唱词都是按照小说文本行经阶段的内容重新撰写,和故事发展相一致,和韵律唱腔相一致,和演员表演相一致。最终和谐呈现的效果是无数次磨合的结果,可以想象创作过程中的工作量和蕴含其中的匠心。这种投入是对《北上》这部文学作品的深度演绎,也是对主角运河的深度挖掘。全剧一共有26首歌,既有群演合唱,也有角色独唱,而几段对唱的曲目尤见功力。在这些曲目中,作为一个外行人,也能够感受到三种不同的曲调风格,家国叙事曲调高昂,市井生活热闹跳跃,个人诉说低沉婉转。
谢平遥和天香在船头的“浮生共叹”深深打动了我的心,叹,一遍遍地重复,一遍遍地升华,一遍遍地抚摸观众灵魂的肌理。谁的心中没有一声叹息呢?谁又肯在人前轻易地叹息?只有遇到对的人,才会把心事轻轻叹,才会把心情重重弹。那咏叹不仅仅是爱情的味道,更是在飘零的年代里相遇相知的命运之叹。“叹,身世飘摇泪眼望;叹,有心报国空惆怅;叹凡尘俗世几度秋霜,叹雨打风吹孤影谁傍,何处是吾乡”“叹世事变幻多无常,叹长河日月共沧桑”……一唱三叹,声动人心,两个人的对唱也分了声部,观众的心事也在长河北上的故事中深度发酵,每一句唱词都有灵魂认领。
小说文本里两位主人公的友情当然在音乐剧中也是重头戏,谢平遥和小波罗两位异域朋友在溯流北上的过程中由互不理解到惺惺相惜,“知己”拼命地冒出来,高山流水的世界里因为北上的旅程更加平添一种和谐。从谢平遥初登场的《我的世界一片迷茫》,小波罗初登场的《我在世界中心》,到后来二人共吟《北上》,共渡《长河》,在乐曲的不断递进和北上的旅程行进中,可以看到友谊在升华。谢平遥唱“循着长河,看天空海阔”,小波罗唱“站在这里我就是世界中心”,尽管两个人怀着不一样的目标踏上北上的行程,但是看世界的愿望、守家国的情怀、情与义的追求让他们一起“循着长河向北追日落”,命运也随着运河的起伏而呼吸。
“有限弦声无限意”,这是音乐剧里的一句台词,我拿来做标题,希望有一天音乐剧的剧本能够公开发布,让更多观众能够揣摩这些意蕴丰满的唱词。在这运河的咏叹调中,音乐所描摹的对象是这条曲折蜿蜒了几千年的长河,更是运河浮沉里的故事岁月,还有时间中的人。当运河不断地被讲述,如何去讲好运河故事,就成了我们要思索的问题。运河默默无语,而主角吟唱:“答案就藏在这条长河。”我们依然要回到生活中的运河,触摸和感受运河边最具烟火气的人间,然后再去寻找。
■特约撰稿 王新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