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目期待之下,由江苏籍作家徐则臣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北上》三月开播。乍暖还寒时节,一群少年从花街走来,向世界走去,沿着时间奔跑,沿着城市轨迹奋斗。再转身的时候,主角们回到运河边的故乡,归来仍是少年,大家在时代的变幻下跳了一支青春圆舞曲,梦里萦绕的是恰同学少年的时光,也是运河给予自己的永恒的回忆。2024年,是中国大运河申遗成功十周年,电视剧恰是献给运河的一件礼物。电视剧里有运河的昨天、今天,更有运河的明天和未来,运河生生不息,因为运河边的人们不断成长、故事不断生发。
2024年暑期,淮阴师范学院中文系2000级5班的同学们毕业20周年聚会,徐则臣老师欣然为大家题了一幅字——“归来仍是少年”。这句赠言被做成叶脉书签,同学们十分珍视,跟随这几个字一起飘然而至的是当年大家一起来到运河边城市淮安的时光,而电视剧《北上》的故事就是从世纪之交开始的。
徐则臣来到淮安这个运河边小城的时间在20世纪90年代。他在淮安度过了几年求学、工作的时光。回顾创作历程,淮安这座城市在其文学创作中占据重要的“原乡”位置。徐则臣对于第二故乡淮安的情感非常复杂,他以运河边的故事为背景,写了一部又一部“水边书”。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北上》,就是作家主动将淮安、运河以及国家的历史命运相连接而去构建的宏大叙事写作,但是在这样的宏观体系里,徐则臣仍然不忘书写个人的鲜活生活。
文学著作《北上》经历了各种题材的改编,同名音乐剧、话剧相继面世,电视剧千呼万唤揭开面纱。这是一部青春版的《北上》,经过编剧的大量改编及再次创作,不再仅仅是属于徐则臣的故事,而是属于时代的故事,也是属于普通人的故事。当一部作品离开作家的书房、面向读者的时候,它就有了自己的生命轨迹,《北上》亦是如此。在徐则臣的笔下,《北上》诞生,而在更多的读者、观众眼里,《北上》不断发生和生发,因为运河不仅仅属于哪一个人或哪一个时代,它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千百年来奔腾长流,孕育了在水一方的儿女,更蕴藉着一代又一代的少年风华。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呼唤的是一个开放的《北上》,挂念的是一条美丽的运河,由《北上》回溯大家的运河基因,唤醒大家的运河气质。
在徐则臣的小说中,运河是流动的,围绕运河发生的故事得益于运河沿线城市的人们“到世界去”的壮举。徐则臣自己也是这样从运河边走向更大的地方。文学原著里的淮安教师孙宴临对来寻找运河遗迹的谢望和说了一段话:“运河不只是条路,可以上下千百公里地跑;它还是个指南针,指示出世界的方向。它是你认识世界的排头兵,它代表你、代替你去到一个更广大的世界上。”这句话是《北上》的一个现成的注脚,也是作家徐则臣的信仰。跟随运河,就是跟随已知向未知的旅程。
这部电视剧里的人物被设定在20世纪90年代,故事发生的时间正值世纪之交、新旧交替的时代。新千年的风云变幻是大时代的潮头涌现,电视剧却是从运河边安静的花街开始,从几个十来岁的孩子的花街小院开始。“花街六子”年龄相仿,他们从小就生活在运河边,在花街长大,在东大街、西大街徜徉,在码头和船上生活。童年时,运河就是他们的全世界。新世纪的号角吹响的时候,生活发生了众多变化。他们不满足于自己所熟悉的这条运河,立志要往更大的码头闯,因为他们也有梦想,梦想着沿着运河出走,前往更大的地方。电视剧里,运河的一头是伟大的首都北京,另一头则连接着霓虹灯下的上海,对于中心城市的渴望和孩童们幼时对于西瓜的渴望是一样的,大家都想看看运河的外面是什么。电视剧里创造引入的混血儿马思艺这一角色,更是激发了这些花街孩子对于远方的想象。他们想沿着运河去闯荡世界,来一场属于自己的壮游。在这场壮游中,输赢最后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出走本身和去看世界的雄心。
电视剧很好地继承了文学原著中徐则臣“到世界去”的宣言,让几个少年成人后离开运河、完成自我洗礼,也肩负起接过父辈、祖辈的担当和责任。电视剧里以谢天成为代表的中年角色演绎了上一辈船运人如何通过运河开拓发家的传说,到了下一辈的孩子们则继承了这种力量,沿着运河逆流而上,在北京开启一段奋斗人生,这是运河沿线的人们流淌在血液里的力量和运河少年成长过程中敢为人先的精神。
每一个从小地方往大地方走的人,都有一段痛苦的经历,站在拥挤的人流中,想找到一点自己的立足之地,显然并不容易。大地方比小地方的大显现在哪里呢?首先就显现在一眼望去你并不能一下子找到自己的同伴,你孤单地站在世界中央,自大地以为自己能拥有世界,也自卑地以为世界根本不会理睬你。但是小地方的出走者们,往往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执着。他们利用这点执着去寻找机会,去建立属于自己的码头,哪怕小,也能留住一条航船,供自己有个栖息的角落。文学原著里的谢望和如此,电视剧中的谢望和、夏凤华等小伙伴们也如此。
在剧情预告中我们可以知道,男女主角北上之后从事的职业并非传统行业,编剧在主角的职业设定上摒弃了文学原著中的电视制作人身份,而将目光投向了我们的新就业群体,将男女主角投身的工作设置为快递业和外卖业。这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才产生的新兴产业,而近十年来这些产业所吸纳的就业群体成千上万,他们的故事早就该被书写和传播。显然,编剧的这个修改具有接地气的眼光和手笔,他们被安排做了北上的年轻人的代表,可以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和一双手去改变生活。
船运业的落寞在电视剧里由青年人的父辈们进行呈现,从水运的黄金期到衰落期进程快速,这恰恰和中国交通的快速发展联系在一起。行业的兴衰不但引起了时代的沉浮,也迅速内化进了花街小院的生活。当船运不能够支撑家庭运转的时候,争吵来了,这些家庭的争吵,表面上是因为经济,实质上是因为行业的命运。小院的烟火气里裹挟了不一样的内容,当上一辈从事的行业遇到坎坷的时候,青年人立刻顺应时代的号角,去奔赴他们的创业旅途。
代际间的冲突仿佛有着迥异的价值观念,但内核都是中国人拼搏的象征,大家都想在自己的黄金时代建功立业,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快递驿站,也凝聚着大家的希望,因为每个人都想寻找、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码头。这是青年人自我寻觅、自我认知的过程,在徐则臣的众多小说里都有这样的旅程,从“花街”系列到“京漂”系列,徐则臣一直安排自己小说里的主角们在自我成长,《耶路撒冷》里自我意义的寻找与建构、《王城如海》里不同角色的生存困境……在这样的过程里,花街青年终于“立”住,开始回答自己的生命追问。意义的词汇在电视剧当中的表现力无法用文字的延展来构筑,演员们在城市灯火中寻找光亮的演绎则是拼搏的表达。
年龄是个好东西,少年的时候眼光往外放,觉得自己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外面的世界展开每个毛孔等待少年去闯荡,阅尽千帆,溪流竟然往回走,心里总有个声音叫喊着,回来,回来,原来那是故乡的呼唤,是运河边的乡愁。在外面闯荡后的青年人,再往回走的时候,抗拒、叛逆、阻挡的声音不见了,取代的是一直流淌的运河的接纳,也意味着自我的接纳。
看电视的人们都会被开篇里祥和的花街小院生活打动,那是因为每一个人的童年都有一条花街,每一个人的过去都有一条运河。在徐则臣的小说里,运河成为一个载体,无言地流动,带领经过它的人完成梦想的追寻,运河又充满了包容,接纳游子们的心神。文学原著中,历史与现实的两条线是并行不悖的,历史的部分通过1901年意大利人小波罗的北上进程展现,现实的部分通过谢望和的运河考察之旅展现,两条线索均多栖展开,既是故事角色对于意义的寻找,同时也引出一幅运河群像图。
宏大的历史画卷里展现的是具体的运河生活,作家的笔下,运河是活的,读者可以通过想象来构筑运河的时空,而电视剧则为这时空描摹了具体的情境。运河边花街小院的生活象征我们的记忆,也象征每个个体独有的乡愁。“是这般柔情的你,给我一个梦想,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盈盈的荡漾”,无论在外面多难,拼搏的人心里都有一个柔软的地方,叫做“乡愁”,属于运河的乡愁就是这群少年的栖息地,也是电视剧里所描写的三代人的心灵归宿。电视剧里的运河元素,比如淮扬菜馆“运河人家”、御码头碑刻、长鱼面等,熟悉的人看到后会觉得无比亲切。电视剧里为了运河文化的展现,确实不遗余力,运河的水韵趣味在三代人的流转中不断传承。
尽管电视剧和文学原著的故事架构已经发生了较大的改变,但是创作者对于运河的情感却涵盖在每一帧画面之中,观众们在电视剧里也不难找到共情和共鸣的部分。电视剧的最大意义,在于将运河重新送回到广大观众的视野中,让运河成为现象级的讨论对象,让运河再一次站在风口。运河是绝对的主角,流淌在电视剧最明亮的地方,而坐拥花街的淮安,也因其在地性当之无愧地成为这一次的运河明珠。
■特约撰稿 王新鑫;作者单位:淮阴师范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