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来,一吃丝瓜,就会想到这件往事。
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一个冬天,寒假前的那个学期末,全校思政课教师因为没有课时费,学校招待大家聚餐,这是每年都有的一个富有仪式感的活动。大家授课一年,不取酬,无怨言,觉得理所应当。学校召集聚餐,大家也是作为政治任务来参加。年终岁末,每个人都很忙,要是其他一顿饭,大家就爱来不来了,但是对于思政课会餐,无论多忙,不管有什么特殊情况,大家都会想方设法克服困难来参加,觉得这是荣耀,这是觉悟,这是幸福。后来,有了微薄的课时费,大家也都很乐意拿出来凑份子,继续思政课的会餐。到底是哪一年停止全校思政课会餐活动的?到底是什么原因停止的?似乎也没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后来学校规模越来越大,专兼职的思政课教师越来越多,大家越来越忙,聚餐的组织也越来越不容易,年轻人一邀再邀,甚至需要下命令才克服困难参加,只有年岁稍长的同志珍惜这一传统,对这富有仪式感的会餐充满感情,总是准时参加。
说远了,收回来。三十年前的一次思政课会餐后,正值周末,妻子回老家,我一个人在学校加班,突然就开始发烧,等妻子回来带到医院检查,已经是阑尾炎重症需要住院。于是住院开刀,切除阑尾。
住院期间,每天除了挂水,就是跟病友东拉西扯。当那位病友说到冬天的美食时,我便随口说道:“在这个大冬天,要是能吃到丝瓜茶馓,那就像神仙一般了。”三十年前的农贸市场,反季节的蔬菜还很少,即便有,也是异常贵的,不像现在,无论什么季节,想买什么蔬菜水果,都能买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可爱的妻子把我这话当真了,回去就到菜市场去买丝瓜。哪里有丝瓜呢?她一个菜市场接着一个菜市场地找,找了好几天,终于寻到了。她用九块钱一斤的超高价格,买来了一条水嫩的丝瓜,熬了一小锅极为鲜美的丝瓜汤,配上淮安麻油茶馓。当她把带着深厚情感的丝瓜茶馓汤摆在我面前时,整个病房充满了诱人的清香美味,病友们都艳羡得不得了。
丝瓜,是一种极为平凡的蔬菜,无论乡村还是城市都很常见,大家不会把它视为珍宝。然而,在那个特殊的冬天,在那个温暖的病房,那一碗丝瓜茶馓汤,却让我惦记了半辈子。
事后回想,那次跟病友闲聊,其实是从他者的体会和视角出发,觉得在大冬天吃丝瓜是一件美事,因为自己对丝瓜并没有那么贪恋,甚至在小时候还因丝瓜皮的苦涩对其敬而远之,当时更没有奢望会在大冬天吃到反季节的丝瓜。然而,在那个冬天的病房,妻子觉得,丝瓜就是她丈夫的最爱,于是她千辛万苦去寻找,不计价格去采买,只为丈夫与病友闲聊中的一句话。
生命中的最大感动,往往并不一定是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最想吃的,而是得到了最爱的人认为这是你最想要的、最想吃的。
那碗丝瓜茶馓汤,就这般神奇地和思政课聚餐的仪式感建立了联系,也神奇地成为我们夫妻情感家庭幸福的一个象征物。从此以后,我永远真诚地爱上了丝瓜,不再是他者的视角,而是以自己的切身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