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七八棵,顿顿不离锅。知道我爱吃茄子,妻常常买来嫩紫的长茄,切丝后与辣椒一起清炒。炒茄丝,妻舍得放油,热锅热油猛火,蒜瓣切成薄片油爆,茄丝青椒同时入锅,有青椒作伴,只需放些盐,也可淋几滴生抽,不需其他调味料。带着“锅气”,端到客厅茶几上,席地而坐,就着刚蒸好的六塘河香糯大米饭,打开电视机,边吃边看电视剧《大江大河》,美哉。
夏日晚饭,讲究清淡,妻会把茄子纵向切成四条,放入笼屉清蒸,熟后放凉,撒上准备好的蒜泥椒碎,也可适当放一点砂糖,淋上苏美白汤甜油或浦楼甜油王,稖头面稀饭一碗,高沟“朝牌”一块,就着阳台外归鸟划过天际的晚霞余晖,伴着后花园柳树湾桃花坞传来的蛙鸣蝉叫,快哉。
不管是鱼香茄子、肉末茄子、酱香茄子、香辣茄子、糖醋茄子,还是豆角炒茄子、土豆炖茄子、猪肉焖茄子、蒜蓉烤茄子、豆腐烩茄子,每次去饭店,妻都会翻找菜单,先为我点一份茄子。她知道我这个人忠诚度高,喜欢吃茄子,不在乎茄子用什么方法烹制,也不在乎茄子和什么食材同烧同炒,有一份茄子就可打发了。也许我爱茄子,就像少女的爱情,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这个人的全部,不管富贵还是贫穷、勤劳还是懒惰、时尚还是守旧、贫嘴还是寡言。
每每会跟妻说起父亲红烧茄墩的手艺,妻子总是奇怪,为什么没见父亲烧过。父亲红烧茄墩所选的茄子,必须是六塘河流域出产的圆形白茄子,市面上已经很多年看不到这种茄子了。早些年,父亲也曾尝试用常见的紫色长茄烧茄墩,可惜怎么也烧不出当年的味道,后来他就放弃了努力。从此,红烧白茄墩成了一个“传说”,成了我茄子情结不求循证的美好追忆。
父亲的手艺是跟公社的大厨学的。1966年,父亲高中毕业后,高考取消了,他与同学一起在学校里待了一年,没有课,也没有希望。一年后,同学们统统回家务农,父亲为生产队出墙报,被背着手到处转悠察访民情的公社书记看中,抽到公社做通讯报道员。在此期间,父亲跟着食堂的大师傅学会了做红烧白茄墩。
家里来客人,菜都是母亲做,只有人很多时,父亲才会亲自下厨,做这道拿手菜。现在想来,小时候特别爱吃父亲做的红烧白茄墩,除了父亲的手艺好,还有一个重要因素,一定与这道菜里的油多有关。所谓油多不坏菜,红烧茄子,如果油不足,无论如何是不会好吃的。当然,如果只是油多,也成不了绝活。
对于食材的准备,是非常讲究的,一定要选10厘米粗细的白茄子,不要太嫩,也不要太老,洗净、削皮、去蒂,茄皮和茄蒂不扔,都留着,将去皮的茄子切成两指厚的茄墩,在茄墩的两面分别切出井字花刀,切花刀时注意两面错开,不能让茄墩破碎,要保持茄墩的外形规整。茄墩不能浸水,要保持干燥。
食材准备妥当后,奶奶就去烧锅,锅热了,母亲把油倒到锅里,油比平常烧菜、炒菜时要多倒一些。油很快就冒烟了,这时候父亲不紧不慢,拿起切好花刀的茄墩,两面都在小麦面粉上蘸一下,小心放到油锅里炸,茄墩被全部放进锅中摆好,炸一会儿,再逐个翻过来炸另一面。等到两面金黄,开始放蒜、放盐,放酱油,再把茄皮、茄蒂一起放到锅里,轻轻翻炒一下,使之入味,随后加水,盖上锅盖红烧。
也会根据自家菜园子情况放入长豆角、番瓜等时蔬。大火烧开后,再用小火慢炖,虽然满锅食材都是素菜,心中却把茄子当做大鱼大肉对待,你用心待它,它也会给予你真诚的回报。不久,厨房里变得香气四溢。装盘要用大盘,没有大盘就用盆。起锅时要特别小心,尽量保持茄墩完整不碎,茄皮、茄蒂一并装盘,把汤汁浇在上面,就可以上桌了。
母亲很快就掌握这门手艺,有没有客人,母亲逮着机会就会烧茄墩给全家人吃。熟能生巧,越烧越好吃,全大队的人都知道我母亲烧菜好吃,有什么公事,就会到我家代伙,我们因此也有了更多的机会吃到红烧白茄墩。
有一次,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批客人,晚上到我家吃饭。那时候没有电灯,洋油灯也不怎么亮。客人们坐在我家没有围墙的院子里,东南风从小张河上吹过来,天虽然很热,却没有什么蚊子。小黄狗在桌子底下转来转去,飞蛾子、土狗子见到灯光都来凑热闹,也会从住在东隔壁、上过黄埔军校、抗战时到过缅甸的五太爷家跑过来一两只蜜蜂。大家大声嚷嚷,划着拳,喝着酒,农村的夏夜是如此热闹。突然,一位客人非常好奇地发问,这道菜是什么鱼烧的?既不是刀鱼,也不是鲤鱼,更不是季花鱼,到底是什么鱼呢?
本来大家都没注意吃的什么,被他这么一问,都好奇地伸出筷子,从他所指的那个大盘子里夹起一块菜来品尝。一细品,味蕾都被唤醒了,有的说这个肉像蒜瓣肉,应该是季花鱼;有的说嚼劲十足,像乌鱼;也有的说,吃起来那么嫩,应该是大头鲢。大家七嘴八舌,都觉得这个盘子里装的是红烧鱼。父亲和母亲忍不住笑了起来,告诉他们这是红烧茄墩,他们惊讶不已。
自家烧茄墩吃时,大人总是抢着吃有嚼劲的茄子皮,又鲜又嫩又香的茄墩则让给老人、孩子吃。大人会对孩子说,给你吃“鸡腿”吧,被外形诱惑的孩子立刻抓住只有皮没有肉的茄蒂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真想吃鱼香味十足的红烧白茄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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