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从老家回城,准备晚饭时,爱人问我怎么吃。我说:“韭菜鸡蛋清水面,不放油盐。”爱人笑道:“你咋就吃不够呢。”
“是的,吃不够,一辈子也吃不够。”我说。
对于这锅油盐不加的韭菜鸡蛋清水面,我其实还有秘密武器,能让这碗面瞬间成为人间美味。
老家的田地,因地势高,没有水田,一年两季庄稼,一季玉米、一季麦,再零星种点大豆、红薯、高粱、油菜等耐旱作物。我们一年四季吃的多是小麦面、玉米面等面食。童年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大米饭,父母用小麦或玉米换些大米回来,十分奢侈。直到初中毕业后前往南方读中专时,我才见到南方人种水稻的场景。
吃面食长大,面食也成为我的最爱。刚参加工作时,我住在单身汉宿舍里,连续16天,每天三顿吃面条。
在老家,面条是最经济实惠的饮食之一。面条有汤有水,在锅里放进一把自家菜园里长的青菜、韭菜、苋菜等时蔬,遇到干重活的时候再加个鸡蛋,略加点盐,不咸不淡,连汤带水全部吃下,省油,省时,好吃。
当然,在我们家吃面条时,有一道秘制调料,这道调料是面条的灵魂,并影响了我一辈子,那就是母亲自制的“六月鲜”酱料。
“六月鲜”,严格来说不是一道酱料,而是一款副产品。说来神秘,其实也简单。老家人冬天会制作一道下饭小菜——酱豆。将黄豆浸泡后烀熟,装进蒲包,放在灶膛里焐,待其发酵,再配上葱、姜、花椒等作料倒入缸中,封口后等待半个月就能开吃。在20世纪70年代的农村,豆子是农民家中最珍贵的经济作物,豆子能炸油,豆饼能作为肥料,少吃一些,就能换来满屋油香和土地肥沃。家家户户怎么利用这些豆子也是精打细算,入冬烀点酱豆,过年磨筐豆腐,平常是舍不得吃这些“金豆子”的。烀酱豆,每家根据条件和人口多少,储存一缸酱豆,以保证一家人冬天饭桌上不缺下饭添味的小菜。
我们家烀酱豆时,用的豆子少,添加的配料多,甚至有点喧宾夺主的感觉。豆子只占缸的五分之一,辣椒糊却有半缸,还有冬瓜片、红萝卜片、胡萝卜片、大葱白等配料,几样加起来满满一大缸。中途配料吃完了,还能再添,比如秋后的青椒、最后一茬韭菜等。这些配料都是自家长的,相对丰富,吃起来随意一些,不就是下饭小菜嘛,农村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你还别说,用这几样简单的食材制作而成的酱豆,成为我生命中的至味和至爱,无论是上学,还是进城务工,都会带上一瓶母亲做的酱豆,生活更加有滋有味。
过完春节,春天来临,气温升高,酱豆不能久存,容易生霉变质。农村人不舍得浪费。母亲将缸中的酱豆捞出来,放在太阳下晒成干酱豆,平常吃饭时,抓一把就饭,也可以用开水泡一下就饭。最奢侈的是夏天做酱豆炒鸡蛋,那得等到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时,母亲才舍得抓一大把酱豆,配上几个草鸡蛋,烹饪出最诱人的美味。
酱豆被捞出后,缸里还剩下酱豆汁,母亲也不会浪费一滴,而是将其倒进锅里,烧开后再熬制一会儿,熬干水分,待其呈膏状后盛出,再待其自然冷却后装进罐头瓶中,瓶盖里要加一层塑料膜,拧紧密封,置阴凉处贮藏。
我将这款酱料命名为“六月鲜”,意思是酱料半年内可一直保持新鲜,不变质。其实,保鲜时间远远不止6个月,曾经有一瓶,我花了一年多才吃完,更有甚者,老家有一位老长辈,将酱料在地下埋了三年,刨出后依然鲜美。
这一瓶酱料,经历母爱之手的精心制作,吸纳了冬瓜、萝卜、青椒、葱、姜、蒜等配料的味道,又吸收了春夏秋冬之精华,只要舀一小勺,便可使一碗饭菜顿时成为美食。酱料中有豆香,有酱醇,兼有百蔬之味,历久弥新,堪称绝品。
母亲的“六月鲜”是岁月之味、生活之味,更是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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